《娑婆》-2(蒼俏)

  苗王這幾日睡得特別不好,連帶脾氣也上來了,胃口又差,晚膳時對著佈菜的宮婢大聲了點,嚇得那宮婢哭著磕頭忙道王上饒命,額頭都磕出血了,苗王這才回過神來,讓她別磕了,喚來侍衛領她去上藥,順便給他一些銀兩當作補償。

  身為親衛的叉玀自然也察覺到王上的不尋常,但並未多說什麼,回頭端了一碗熬好的湯藥送到書房,但還沒開口,蒼越正在批閱奏摺的目光抬也不抬道:「撒下去。」

  「王上,再這樣下去,身體會熬不住的。」

  「那湯藥使人精神不濟,孤王不喝。」提筆,批注,闔上,再換下一本,蒼越的速度很快,但仍消化不了堆積如山的奏摺,只能花費更多的時間一一檢視。目前朝中能托付者還太少,在擁有足夠心腹之前,他得事必躬親,才能夠在第一時間發現不尋常的地方。

  「王上!」

  蒼越仍是專注在自己的奏摺上。

  「王上,叉玀求您了!」

  伴隨著重物落地的悶聲與懇求,蒼越終於抬起頭看向雙膝落地的女將軍,眼神動了動,終是放下了筆道:「妳又是何苦?」

  見王上終於有回應,叉玀牙一咬,豁出去道:「先王駕崩時,曾將全體親衛叫去說話,務必誓死保護王上周全。如今叉玀無能,無法為王上分憂,但叉玀至今仍記得王上登基那日所說的話,也相信王上會實現當日承諾,可要是在此將身體拖垮了,就什麼也沒了。」

  叉玀仰起頭看他,眼神裡除了擔憂還有死諫,蒼越見了,只是輕歎道:「知道了,妳下去吧,」

  叉玀見王上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還想再說什麼,但蒼越只是擺擺手,示意她不用再說,只好闔上嘴,安安靜靜的退下了。

  蒼越繼續低頭批閱奏摺,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乏人問津的湯藥已經沒了熱氣,久到似乎整座苗宮都陷入沉睡時,才對著空無一人的書房問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苗王問話,很快有一名宮婢從門外進入,來到他面前回道:「回王上,已至子時。」

  蒼越聽了只是揉揉眉心,沒料到竟然已經這麼晚了,瞥向早先叉玀放下的湯藥便起身要拿,宮婢見狀忙道:「王上,湯藥已涼,不如讓奴婢再……」

  「無妨。」蒼越拿起碗,一仰頭就直接喝到乾了,然後大步往寢宮走去。

  

  翌日不用朝議,但前日議定了諸多大軍凱歸的獎賞及戰俘的去處,詳細仍需苗王定奪,所以大司空與大司農一早就來求見,只是此刻早過了平日王上醒來的時間,於是原本守在外頭的叉玀便被請了進來。

  苗王曾令,若自己昏睡,除了親衛,任何人不得擅入。然而儘管如此,基於尊卑,叉玀也極少進入王上的寢宮。

  這時分天已經大亮,由於窗戶未開,叉玀進到屋內頓覺視線晦暗不明,只好放輕腳步,藉著透過窗欞篩漏在地上的微光小心前進。從外廳到內室大約十幾步,床前有一張繡著狼王的屏風,隔開了來人的視線。

  叉玀站在內室門口,試探的喊道:「王上起了嗎?」

  等了一會兒,床塌那頭沒有動靜,叉玀只好走上前去,待她繞過屏風時才發現原來王上已經醒了,但似是剛醒,人還未起身,眼底還殘留惺忪的倦意與……溼意?

  「叉玀。」蒼越並沒有看向來人,只是盯著床頂,有些失神的喚道。

  「屬下在。」

  「叉玀。」他又喚了一聲,然後才慢慢將視線落向她,開口道:「我做了一個夢。」

  叉玀被他不用孤王的自稱怔住,以為他睡糊塗了,忘記自己早已不是王子,連忙提醒道:「王上,那只是夢。」

  想起夢中年幼的情景,蒼越不由得苦笑。

  「我也希望那只是夢。」他坐起身,胡亂用手抹了抹臉,卻沒再將手移開,佈滿劍繭的掌心裡傳出他悶住的嗓音,他說:「喚人進來吧,孤王要洗漱。」

  叉玀看著他將臉埋進手裡,本想再勸慰幾句,但對方很快就恢復了孤王的自稱,再次劃出了兩人君臣的界線。

  「是。」

  等到叉玀退出去後,蒼越才抬起頭,隨手將掌心裡的水痕抹在錦被之上,高級的面料被染上一塊幾不可見的深色,而他的面容平靜無波。

  

  待洗漱更衣過後,蒼越接見了大司空跟大司農,一者主宮室及國家各項建設,一者管理國庫與物資供應,而這兩人都是來跟他要人的,不過一個是為自己要人,一個是為別人要人。

  新王登基,許多政令跟建設及邊境的各項防禦工事都在進行中,但卻沒有足夠的人手,大司空手中能調動的人力已到緊繃,聽聞這次帶回的戰俘有千人之多,立刻入宮面見苗王,希望能從戰俘中抽調人力到邊境去建築工事。而大司農則是為免戰俘增加國庫支出而做為說客替大司空要人,一方面讓戰俘們以勞力換取糧食,一方面也可減少聘用工匠的支出。

  蒼越看著呈報上來的文書,內中記載此次帶回戰俘,男人共有一千五百人,女人則有三百人左右,也不馬上答應他們的請求,反而問起了邊境工事的進度。

  

  大司空見王上點名自己,立刻回道:「原大明國土已納入版圖,故南邊的各處堡壘都停止修繕,並將民伕全數調往北方,數日後待物資齊備,便會動身。而北方的工事自今年以降,關外就不甚安寧,幾次衝撞,死了一些人,進度比預期落後許多,須儘快補上人力。」

  蒼越聽畢,沉吟道:「大明國地處南方,氣候溫暖宜人,派他們到北地去,怕是要死不少人。」

  大司農聽了卻皺眉道:「但也不能總養著,那可是戰俘,他們不去,去的就是苗國的百姓,請王上三思。」

  蒼越卻是看了他一眼道:「大明納入版圖後,也是苗國的百姓了,孤王明白大司農用心,但劃分得如此清楚對兩國百姓融合並無助益。」苗國跟大明本就是不同的兩支族系,生活習慣相差極大,民風信仰也完全不同。過去因為兩國互有貨物往來,所以邊境城市的人民對彼此都算了解包容。但如今大明劃入苗國版圖之中,除了要把這樣的互相包融推廣至全國外,大明的百姓那裡也需要深耕,一昧的強迫他們按苗國的方法行事恐怕會衝突起來,必須想個兩全的方法才行。

  「可是赫蒙將軍都已經……」向來直言的大司農話說到一半,突然頓住,看了一眼王上沉下來的臉色,自動把關鍵字消音後續道:「要讓大明百姓徹底歸順我苗,可能需耗費數十年甚至更久的時間。」苗國朝中誰不知道赫蒙將軍的手段,那可是屠城啊!這樣的惡夢,若沒有花上數代人的時間是不可能淡化掉的。

  蒼越顯然也知道他說的癥結之處,同時也是他失算的地方。赫蒙天野是父王心腹,其行為作風都深受父王喜愛,而父王畢生心願便是攻下大明,但卻有嚴重排外思想,他要的從來只是南方肥沃的土地,一個可供苗國予取予求的糧倉,所以大明百姓的想法跟生死定然不在他的考慮中。而自己派赫蒙天野出征時,並未下達屠城命令,所以想必是父王臨終前交待給他的。

  思及此,蒼越的臉色又陰沉了幾分,看得一旁的大司空膽顫心驚,下意識的瞪了大司農一眼。

  大司空是蒼越登基後才拔擢起來的官吏,在這之前只是一處地方小官,所以並不熟悉王上未登基前的個性,但對先王的作風卻十分了解,以為王上子承父志,性格想必也不會跟先王相去太多,所以眼下見王上神情不佳,就怕自己今日白跑一趟。

  殊料,蒼越只是擺擺手道:「事已至此,也只能想辦法解決了。稍晚戰俘中的女人會帶進宮中勞動,剩下的男人就隨大司空安排吧。」

  「謝王上!」

  「王上!」

  蒼越看著兩人同時開口卻是截然不同的語氣,於是讓大司空先下去料理事務,然後才對大司農慢調斯理道:「說吧。」

  「王上,把那些女人帶進宮中,每日睜眼都得多三百多人的口糧啊!」況且宮中並無此人力需求。

  「那些女人本是大明宮中的宮婢,熟知宮廷禮儀,安排在苗宮中並無不妥,這點口糧,孤王還養得起。」

  「王上!」

  「大司農,我苗多年以來,男女人數嚴重失衡,各城鎮皆三、四戶才出一名女孩。」蒼越頓了頓,看見大司農不明就理的神情,又不急不徐的續道:「大明那些女子居於深宮多年,去了北境,唯死而已,即便活下來,於工事助益也不大。孤王打算將她們留在宮裡教化,一兩年後再替她們婚配送出宮去,多少舒緩國內嬰孩不足一事。」一方面也可融合兩國血脈,長久下來必有助益。

  大司農聽到這裡,雖然點頭稱是,但內心卻明白王上是動了惻隱之心,不願她們踏上死途,只好閉起嘴巴告退,不再多言。

  待大司農離去後,蒼越才歎了一口氣,放鬆身體的往後靠在椅背閉上雙目,眼下是一片疲倦的暗影。

  當初雖是自己授意赫蒙天野攜戰俘歸來協助北方工事,但那三百多名的女人卻是始料未及。赫蒙氏治軍向來嚴格,賞罰分明,如今征戰大明有功,那三百多名的女人恐怕是他帶回打算充為軍妓的,而自己就這樣強勢的把人要來,恐怕明日朝堂上不免又是一頓譏諷,即便如此,他也不會改變這個決定。

  旦凡人事,皆有底線,一旦跨過,就再也回不去了。

  而他並不願失去登基時的那份初心。

  

  蒼越緩緩睜開眼睛,望向窗外一片灰濛的天空。

  如今大明是打下了,但後續待理之事只會更多。

  路,還長著呢。

  

  

  

睡前來一發~~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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