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鄉》-完(螣吞)

幾年前的舊稿, 有出本計劃,所以丟來這給大家吃看看~





  魔龍滯留道境邊界一百一十年,大軍與玄宗在七分原展開第六次大戰,我方元氣大傷,戰線退後三百里,休養生息。

  

  

   ───《戒神寶典 魔道年表 第五章》

  

  

  

  〈一〉

  

  魔君下令拔營的時候,時間剛過正午,眾魔兵們才剛收拾好吃飯的鍋碗瓢盆,便又開始整理起自己的隨身物品及兵器,還能走的就負責推載運糧草的車子,帶傷的,便互相攙扶著離開。不多時,數萬人煙一下子走的乾乾淨淨,只剩滿地黃沙及一道道淩亂得看不出本來痕跡的腳印,任憑長風吹過,捲起一層沙浪,滿目蒼涼,覆又平息。

  吞佛童子和銀鍠黥武策馬走在隊伍的最後壓陣,以防玄宗趁勝追擊,但連日大戰,後又急急而退,雙魔臉上終也難掩疲倦之色。吞佛童子蒼白的手指握住韁繩,向來一塵不染的白色戎裝早己被黃沙與血跡浸染,而一直策馬行於其側的銀鍠黥武則是半瞇起眼,只見極目之處,盡是被腳步及馬啼噴濺而起的煙塵迷濛。長路漫漫,此戰無期,眼前軍旅與來時相比,少了豈止一半,多是死的死,傷的傷,即使眾魔早已認定沙場為埋骨之地,但面對如此慘敗,難免軍心動盪。

  七分原之戰,玄宗誘敵深入,殊不知六絃四奇早已埋陣於其地,魔君旱魃不察,導致十道子盡出,魔軍死傷慘重。坐陣魔龍之中的銀鍠朱武勃然震怒,下令大軍退後百里,不得軍令,不可輕舉妄動。

  「吞佛童子,你說這場戰爭還能持續多久?」伴隨著沉重的馬啼與風沙,銀鍠黥武嗅聞著從風中傳來的硝煙瀰漫,他的聲音顯得有些緲遠。

  吞佛童子瞥了一眼那張連年在戰場上曝曬而略顯乾燥的年輕臉龐,然後閉起眼,像是休憩,又彷彿沉思。半晌,才睜開眼睛說道:「快了。」

  「何以見得?」

  「汝既知道要說『還能』而非『還要』,想必這個答案,汝心中已有定見。」一貫冷靜的口吻,連分析都顯得如此冰冷。

  「哈,問問而已。」銀鍠黥武心知吞佛童子深諳心機,更擅於洞悉人心,於是打了一個哈哈,便腳踢馬腹,加速與他拉開了距離。

  吞佛童子沒再答腔,目光卻隨著他走遠的背影開始有些搖晃,於是復又閉上眼睛,重新端正坐姿,無奈剛過正午的太陽卻是非常毒辣,他伸手想拭去額上的汗水,卻只感到一陣暈眩,以及重物落地的悶聲。

  

  

  ◎

  

  

  螣邪郎進入醫帳的時候,吞佛童子已經醒來,雙手正在綁裡衣的衣帶,而魔醫則在一旁清洗雙手沾染的血水,見螣邪郎入帳,便施禮退下了。

  「看來本大爺錯過最精彩的一幕了。」存心來看笑話的螣邪郎雙手抱胸的將背脊倚在帳緣,並從吞佛童子僅著一件素色單衣的襟口瞥見他胸腹之處纏滿了一層又一層的白紗,雖然才剛換上新的,不過仍然可以看見滲透而出的斑斑血跡和一道淡紫色縈繞於上的道門罡氣。由此可見,這傷十成十是六絃之首造成的,看來此傷要癒,恐怕不易。

  「吾並無汝此等癖好,恐怕要讓汝失望了。」拉攏衣襟,再取過一旁的外衣穿上,吞佛童子語氣淡漠,有心扭曲他話中之意。

  「哼,身受重傷還能耍嘴皮子,看來你只剩這張嘴而已。」

  「好說了。」

  「廢話少說,今天魔龍那裡來人了。」螣邪郎走到剛才魔醫的位置上坐下,一臉就是看好戲的神情。

  「哦?」

  「是老頭的表弟,叫伏嬰師。」

  吞佛童子聞言沉吟了一會兒,道:「主君讓他當魔君的軍師?」

  「嗯,雖然是軍師,卻擅於操持咒術,但魔君生性最討厭的就是這種只會縮在營中玩弄小紙人的傢伙。而剛才軍議時,他又提說待眾軍養精蓄銳之後再進攻時,他要拉長戰線,並且放出式神支援。魔君不齒他這樣投機的行徑,一怒之下,當場把演練行軍的沙盤給劈了。」邊說著,螣邪郎又回想起剛才帳裡一群人被沙子灑得灰頭土臉的樣子就想笑,幸好他反應快,夠機靈,否則就要跟大夥一塊吃土了。

  吞佛童子原本隸屬於第二殿,是女后座下的將領,因為此次大戰才被調來前線支援,雖然跟在魔君身邊的時間不長,但也足以摸清魔君的性格。聽螣邪郎這麼說,他大約可以猜到剛才軍議約莫是什麼樣的情況,於是便低低笑了一聲。

  螣邪郎聞聲,卻是瞥了他一眼。「死汙點,要是你剛才在場,本大爺包準你絕對笑不出來!」

  「那麼吾該慶幸吾當時不在場了。」這句話仍伴隨著明顯的笑意。

  「你再繼續笑吧,要是扯裂傷口也是你家的事。伏嬰師說了,他已經勘察過封雲山附近的地形,發現了一個可疑的陣法,也跟那幫道士的叛徒求證過了,他們準備施行封印之術,要把魔龍推到鳥不生蛋的空間裡自生自滅!」

  「那也得他們有這本事。」吞佛童子倒是不以為然。雖然異度魔界向來驍勇擅戰,亦不乏長於咒術者,多年來,雙方形勢多半彼此消長,誰也沒佔了誰的便宜,何況玄宗已有叛徒陣前倒戈,有一就有二,最後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他們怎麼沒這本事?光憑一個六絃之首就把你砍倒了,他們士氣大增,我方卻多了一個傷兵,還是將領級別的,你說他們要是多砍倒幾個,那我們還打不打仗了!」螣邪郎這些話雖然說的口沒遮攔,但卻點出了事實。此番大戰,轉眼己過百年,雙方各有死傷,但這六絃之首卻能一直隱而不出,直到最近才現身,可見玄宗還有能力保存實力。雖然異度魔界迄今為止也並非傾巢而出,但六絃之首在這個時間點出現,無非是一種徵兆,絕對不可輕忽。

  「哈,那吾就等汝哪天來醫帳陪吾排遣這無聊的時光了。」

  輕笑一聲,吞佛童子這句話讓螣邪郎一時消化不過來,待想通了才口破大罵了起來。

  「死汙點,你居然咒本大爺敗陣!」誰要跟這個滿臉心機又一肚子黑水的傢伙待在這裡養傷!

  「吾並非詛咒汝,連番出戰,相信汝不會不明白自己的身體狀況。」早在螣邪邪進入的時候,他就發現他身上有許多隱而未現的暗傷,雖然肉眼看不出來,但事實上這種內傷遠比皮肉傷還更容易要命,長久壓抑下來,爆發只是時間的問題而已。

  「哼,本大爺的事,不勞你費心!」撇過頭,螣邪郎並不領情。

  「螣邪郎,這世間有很多事,當退則退,並非勇往直前才能達到目的,有時候退一步,也許能看見更多。」吞佛童子伸手倒了一杯茶,然後推到他面前。

  「……」螣邪郎沒有看他,亦沒有接過茶杯,但垂在身側的雙手卻是不由自主的握緊。良久,他才沉聲道:「我不能退,我若退了,那些站在我身後的人又該如何自處?」

  吞佛童子很早就認識螣邪郎了,也知道他的為人並非如同他的毒舌那般傷人,雖然不是什麼好人,但卻是名好將領。這麼多年來,這是他第一次聽見他不以本大爺自居,少了輕挑的神情與口頭上的戲謔,螣邪郎看上去倒是顯得相當認真,以往總是那麼高傲自負的眼裡好像突然矇上了一層陰霾,變得內斂而陌生……也許,這才是他本來的樣子吧。

  「這場戰爭,太久了。」見螣邪郎不接,他便把杯子裡的茶喝了,然後輕輕的放回桌上,說道:「該是時候結束了。」

  

  

  〈二〉

  

  吞佛童子幾乎是在伏嬰師進入的時候就醒過來了。

  伏嬰師的腳步本就較常人輕巧許多,但是進入一名魔將的警戒範圍,他還沒天真到以為自己不會被察覺。

  「軍師深夜造訪,不知有何貴幹?」起身披衣,總是在人前一絲不苟的吞佛童子並未因客人的來到而整備衣裝,對方既是不請自來的夜訪,他自然也無需回應該有的禮數。

  伏嬰師聞言並未立即回答,只是隔著一張冰冷面具的目光直視著他,帶著一絲複雜,又似乎想洞穿什麼。過了良久,他才道:「你就姑且當我是來慰問傷兵的吧。」

  「如果事情真是如此簡單,那麼軍師大可不必深夜造訪。」

  一句話,直接戳破對方的試探。伏嬰師是聰明人,吞佛童子也是聰明人,而聰明人跟聰明人談話向來無需拐彎抹角。

  「哈,素聞女后座前吞佛童子擅長謀略,攻於心計,但伏嬰萬萬沒料到竟是如此直白之輩。」面具之後的表情多了一抹意味深長,伏嬰師對於這名吞佛童子的好感顯然勝過於白天在他面前直接劈了沙盤的閻魔旱魃。

  「這句話,吞佛童子會作為讚謬收起來。」

  「真是有意思的魔,那麼我就直說來意吧……」

  

  

      ◎

  

  

  當赦生童子騎著雷狼獸回到軍營時,簡直可以用一身狼狽來形容了,形貌淩亂不說,全身更激盪著極高濃度的魔氣,顯然才剛動過極招。而他騎著雷狼獸的身前還趴著一抹酒紅的身影,微側的臉有一半陷入雷狼獸柔軟沾血的白毛裡,遠遠看上去還沒能發現,直到走近的時候才注意到那人流了滿頭滿臉的血,仔細一看,此人不是螣邪郎是誰!

  吞佛童子面無表情的看著魔醫跟眾人手忙腳亂的把他抬進醫帳急救,在經過身旁時,只見那張臉上以往囂狂的氣焰不見,如今只剩奄奄一息。

  吞佛童子轉過身,默默走出帳外。

  「這是怎麼回事?」

  甫出帳外,就見伏嬰師正在尋問緣由,臉上依舊覆著冷漠的面具,平穩的聲線聽不出任何情緒。

  「我與兄長本在太平嶺的兩頭察看情況,不料竟遇上玄宗人馬,領首者為四奇其二,我遭圍困,是兄長聞聲來救,但終究不敵……最後是兄長帶頭殺出重圍才得以返回……」

  「那二人可是赭杉軍和墨塵音?」伏嬰師並無動怒,只是淡淡的問清兩人身份。

  「是,赦生願為此行失利領罰。」赦生童子也受了頗重的傷,一時間雖不危及性命,但傷處仍是不停的滲出血水,並且順著握住狼煙戟的手腕滴落到地上,令他身後的雷狼獸不安低吼了幾聲。

  「此事不怪你,赭杉軍和墨塵音為四奇之二,乃玄宗翹楚,你閱歷尚淺,可免軍罰,但下不為例。」伏嬰師語畢,便轉身要走。

  「那兄長呢?」見伏嬰師就要離去,赦生童子不自覺的提高音量。

  「魔君自有處分。」伏嬰師腳步不停,只丟下一句話便離開了。

  吞佛童子站在不遠處看著一切的經過,金眸倒映著那像是努力壓抑著什麼的身影,甚至雙拳緊握到渾身都泛起輕微的顫抖。吞佛童子看著赦生投射過來的目光,輕啟雙唇,無聲道:「變強吧,有力量,才能阻止改變。」

  

  

  ◎

  

  

  異度魔界此次連番折損兩員大將,雖不致死,但將有一段時間無法成為戰力,於是銀鍠朱武派出四天王之一的暴風殘道與華顏無道做為遞補,暫代吞佛童子與螣邪郎退下前線養傷的職務。

  「汝打算如何處置螣邪郎?」

  軍師帳中,伏嬰師正在案上提筆寫字,紙是普通的白紙,但一旁濃稠的墨汁中卻似乎隱約透著鮮紅的血光,吞佛童子只是瞥了一眼,然後問道。

  「這句話你應該去問魔君。」伏嬰師連頭也沒抬,依然做著自己的事,在燭火映照下泛著冰冷反光的金屬面具掩去半臉容貌,卻遮不住那緊抿的唇線所洩露出的晦暗情緒。

  「哦?吾以為這已是軍師大人份內的職務了。」或著說,以魔君不擅內務的性格,早已將許多軍師該有或不該有的權限都下放了。魔君生性喜惡分明,雖然非常厭惡像伏嬰師這樣的人,不過既然伏嬰師能站在今天的位置上,想必該是相當擅長魔君所無心的不足之處,否則主君不會明知道魔君的性子,卻還是派了他過來。

  伏嬰師聽了他的話,不怒反笑,他放下手中的筆,抬頭道:「不愧是女后的愛將,果然聰明,而且很敢說話。」

  「好說了。」

  「處份螣邪郎對現在的魔界來說並沒有好處,況且他手中的兵力雖不是我軍中最精銳的一支,但卻是默契最好的,相信聰明如吞佛童子,你不會不明白其中緣由。」

  「嗯。」魔君旱魃雖是武將出身,但卻向來醉心於個人頂峰,在行兵打仗的部份並不特別出色,甚至可以說,放眼整個異度魔界,從低階將領乃至主君銀鍠朱武,眾魔皆奉行強者為尊的道理,但螣邪郎卻是殊異於前者類型,只要安排得當,即使是弱小的魔,亦能夠以弱勝強,以寡擊眾,屬於魔界中難得一見的奇葩。

  還記得他曾經對自己說過,魔並不容易彼此信任,所以要互相配合是相當困難的,但如今面對如此大型的戰場,動輒就是數千甚至上萬人,再加上玄宗弟子的默契之高,常常數十人佈下的陣法卻能困殺他們整整一個小隊的上百名魔兵,若是己方無法將兵力組織得當,再如此下去,勝負不過遲早而已。

  「螣邪郎深得軍心,在非必要的情況下,我不會動他。」伏嬰師說著便退開身體,要吞佛童子靠過來看他方才在寫的東西。

  「我已與主君討論過,苦境的聖域援助玄宗者並非精銳之師,不足以為懼。而玄宗的攻擊方式無非先是讓四奇佈下數道困陣,待我方兵力散亂,再各個擊潰。而這次,我們務必要先在一開始就牽制住四奇,既然他們喜歡故佈疑陣,那我們就陪他們玩玩也無妨。」語畢,伏嬰師伸出蒼白得有些病態的指尖在紙上比劃,修長的指甲在平凡無奇的紙上游移,所經之處,皆燃起一道細小的金焰,最後他翻手掌心朝上微提,頓時,八抹人形清晰躍然於紙上。

  「天魔鎖神關?」吞佛童子看著自己的身影也出現其中,且分別與螣邪郎、銀鍠黥武還有赦生童子與對面的玄宗四奇形成四魔對四奇之勢,雖是紙上談兵,卻是勢如水火,一觸即發。

  「這是以你們四人為主的陣法,目的雖是為了牽制四奇,但若你們的默契足夠,說不定甚至可以一舉擊殺四奇。」伏嬰師輕輕一彈指,八名人形便像是被注入了生命,各自動了起來。

  待吞佛童子看清紙上內容後,反而露出了意味深長的表情說道:「這是在考驗吾等的忠誠嗎?」

  「非也,主君自然是相信你們的忠誠。」伏嬰師似笑非笑,手肘撐在桌案上支著下顎,彷彿隔山觀虎鬥的旁觀者,以縱觀全局的視角看著術法催動的八張紙人在互相纏鬥,就像是在看什麼有趣的遊戲,向來抿緊的唇線勾起了幾不可見的弧度。

  「只是你們的默契,將會是此陣成敗的關鍵。」

  吞佛童子的目光沒有落在紙上的人形,只是深深的看了伏嬰師一眼。

  「看來吾非與他們配合不可了。」

  「是。」伏嬰師點頭,然後滿意的看著四魔將四奇逼退,並且一一殲滅,就像是真正戰場上的生死一決,極招過後,原本潔白如新的紙上浮出紅色墨水,人形則像被撕破的紙娃娃殘缺的四處散落。伏嬰師見此局終了,信手一揮,人形消失,紙上紅墨迅速褪去並順勢捲起,而紙依舊是紙,毫無奇特之處。

  他將此卷交給吞佛童子,並道:「最後決戰將至,好好把握時間吧。還有上次我與你提說的那件事,女后已命人進行,她要我帶口信給你:非常時刻,才有非常選擇,要你萬事謹慎小心。」

  「吾明白了。」吞佛童子接過紙卷起身準備離去。

  「關於天魔鎖神關一事,我會再行通知其他人,至於單獨分派給你的任務,主君要我傳達:委屈你了。」伏嬰師對著他的背影說道。

  吞佛童子聞言不答,只是點頭示意之後就離開了。

  

  

  〈三〉

  

  暴風殘道和華顏無道來交接軍務的時候,還隨行了一名不算意料之外的客人。

  吞佛童子臉上並沒有詫異的神情,只是毫不意外的看著那張帶著濃濃書卷味的俊秀臉龐出現在這與他格格不入的戰地中,就像一朵濯清蓮而不妖的花。

  「久見了,吞佛童子。」跟在華顏無道身後走出的是任沉浮儒雅的身影。

  「久違。」吞佛童子朝他頷首,心中對他來此的目的約略有底。

  「我等奉主君之命前來接手軍務,請你交出身上的軍牌。」暴風殘道說。

  「有勞了。」解下身上能夠號令左軍以及螣邪郎指揮右軍的軍牌,見華顏無道露出了疑問的神情,吞佛童子才補充道:「螣邪郎因日前遭受二奇夾攻的傷勢而尚未清醒,故此軍牌由吾代為轉交。」

  「既然如此,我見你身上亦有傷勢,不再叼擾,先行一步。」暴風殘道目的已成,便朝他頷首後與華顏無道離開了,唯獨任沉浮還留在原地沒走。

  「青龍蟠日,怒海蒼流。」任沉浮一進門就注意到他周身縈繞著淡淡的紫色罡氣,並道:「以絃首修為,你身中此招而能不死,看來吞佛童子並非浪得虛名。」

  「虛名與否,不縈吾心。」他所在意者,無非此戰成敗而已。

  任沉浮見他絲毫不在意身上的傷勢,神情有些複雜,畢竟這兩招的威力,他都是見識過的,甚至穿石破山都不成問題。當年,他曾在封雲山的試劍臺上親眼見證弦首以此招輕取集境代表,獲得了三境證道的殊榮。此招威力由此可見一般,饒是吞佛童子如何異端,到底也是肉打的身體,他所受到的損傷絕不可能只是眼下看見的這些而已。

  思及此,他心中一動,伸手從懷裡拿出了一顆玉石,約莫掌心大小,通體透著紫色光華,雖然明亮,卻不刺目。他說:「這是玄蒼珀,是當年我名列六絃時,弦首贈予我養氣之用,此珀雖然對魔極傷,但能夠養道門罡氣於自身,對你的任務有絕對的幫助。」語罷,任沉浮便把玉石交給他。

  「這東西對我已無用處,就權充你當年的救命之恩吧。」任沉浮說出這些話的時候,神情態度都相當淡漠,彷彿過去曾在封雲山上修行的無數日子都跟著這玄蒼珀的脫手而遠去。

  吞佛童子接過玄蒼珀,頓時只感到掌心一陣燒灼,攤開一看,卻見慣持朱厭的左手已然燙傷。

  「以魔身滋養道門罡氣本就有違自然,以兩者相斥程度,這只是開始。」任沉浮言下之意,就是要他有面對接下來可能會更加嚴重的心理準備,更甚者,也許會留下永遠無法恢復的創傷也說不定。

  「魔道大戰已拖延百年,眾魔皆身心俱疲,這其間死傷多不勝數,吾區區一名吞佛童子,又算什麼。」吞佛童子重新闔上掌心,一時間,只見合起併攏的五指間冒出了蒸騰白霧,伴隨著刺鼻的燒灼味道,任沉浮只是冷眼旁觀著他近乎自殘的舉動,一言不發。

  很久以前,在玄宗那座雄偉壯麗的封雲山上,他也曾聞過這樣的燒灼氣味,並且渾身是血的看著吞佛童子手持朱厭,優雅卻不失魄力的帶著一身焰光,白衣紅髮的彷彿從地獄中的業火裡走出,救他於水火之中。彼時,他身揹叛徒罵名,正值執法當下,玄宗眾人皆以為吞佛童子此行是為了救他拉攏他,殊不知那才是他真正通往無間道路的開始。

  

  『沉浮,若臥底之事有行跡敗露之危,務必馬上離開異度魔界……』

  

  絃首之語猶言在耳,但他心知愈是深入其中,愈是得到任用,他就愈無回頭之日。而唯今之計,只剩下繼續前進了。

  「女后此次遣我過來已和魔君知會過,並要我傾盡全力襄助。你和螣邪郎因傷退居幕後,也可藉機化明為暗,以便著手《天魔鎖神關》一事。於此同時,銀鍠黥武和赦生童子也將各別以不同的名目從前線撤回,為求務必完成此陣。」收斂心神,任沉浮儒雅的臉上淡漠的看不出一絲情緒,只是娓娓道出女后交待的事項。

  「如此說來,此陣是你所排設?」

  「非也,此陣出於伏嬰師之手,我只是負責監督與測試。」身為曾經的六絃之一,放眼整個異度魔界恐怕也找不出比他更適合這個任務的人了。

  任沉浮此語一落,吞佛童子只是瞇起珀金眸子看向他淡漠得似乎有些刻意的神情,像是看出了什麼端倪又好像沒有。

  「既然如此,那就指教了。」他說,然後露出了高深莫測的神情。

  

  

      ◎

  

  

  在距離魔道之爭最後決戰的前六個月,異度魔界先是撤回左右兩軍大將,吞佛童子和螣邪郎,又抽去銀鍠黥武和赦生童子兩名為異度魔界立下不少戰功的將領後,玄宗似乎發現情況有異,也開始重新整合人員,若非必要,皆以陣法排設代替人力,並將所有可用之兵集中在總壇附近以及山下各路關口,以便哪裡的陣法遭受魔氣茲擾便能立刻支援。

  另一方面,數月前遭受赭杉軍和墨塵音夾攻的螣邪郎,身上的傷也好了泰半,就連被挾帶真極烈焰的紫霞之濤貫穿的手臂如今都要拉開長弓都沒有問題。反觀是更早受傷的吞佛童子並不見多大起色,一身的傷勢仍舊是要癒未癒的模樣,雖然他極力以身上魔氣掩飾,但螣邪郎還是能察覺到他身上那絲日益增強的道門罡氣,簡直就是像是依附著什麼而慢慢壯大似的───

  「死污點,都幾個月了,身上居然還帶著玄宗道士的臭味,看來你這次終於離死不遠了。」螣邪郎輕鬆揮舞著沉重的邪薙,在校場上捲起一陣風沙,連帶揚起他酒紅的鬢髮,而在那之後,是無比自信的銳利眼神和總是帶著嘲諷意味的笑容。

  「吾若要死,也不會是在這裡。」朱厭斜提指地,任憑邪薙捲起的風沙打亂他總是一絲不苟的紅髮衣裝,他瞇起金眸,慢慢壓低身形,順勢將朱厭後提,而繫於其上的白幡裝飾就像招魂的旗幟,將召喚在這場百年大戰之中喪生的魔眾們於此,然後凝聚成一股助力取得最後的勝利。

  「多言無益,出手吧。」早已備陣多時的銀鍠黥武將手中銀邪倒插入地,順勢催動真元,頓時間,地生無數湧泉。

  赦生童子見狀,也舉起狼煙戟,欲引天雷。

  而站在對立方的的任沉浮則是真元微提,打算看著他們能將此陣發揮到何種程度。

  一時間,只見水火風雷四將同位,並以吞佛童子為陣首,開啟天魔鎖神關之陣。頓時,早已淨空的校場瀰漫起一股澎湃氣勁,隱而未現,卻已橫掃四周。任沉浮見時機成熟,便甩動手中拂塵,霎時只見他足下生陣,自成一格,但遠遠望去,鎖神關之威卻幾乎完全壓過一人成陣的任沉浮。

  赦生童子見機不可失,揚起狼煙戟便是一招雷破式,雷霆之勢在陣法加乘下更顯威力,眼看任沉浮單薄的身軀就要被擊中,下一刻卻見他足下陣法光芒大盛,然後起了一個江影沉浮的起手式,雖不是強撼之招,威力也並非絕對,卻輕而易舉的消弭了赦生童子的雷破式,甚至一舉打破了天魔鎖神關。頓時,四人各自被陣法反彈得退後數步,吞佛童子更是首當其衝,瞬間嘔紅。

  「怎麼會……」銀鍠黥武收斂元功,對於任沉浮這幾乎不堪一擊的一招竟然破了他們四人的陣法感到相當納悶。

  任沉浮揮動手中拂塵,拂去氣勁相擊後硝煙瀰漫的校場,然後緩緩走到他們面前道:「你們不必疑問,此戰若是單打獨鬥,我必定敗亡,但以你們如今默契不足之勢,此陣不攻自破也是自然。」

  赦生童子聞言,卻是皺起眉頭,略顯懊惱之色。

  「四奇之所以為玄宗翹楚並非完全因為他們過人的術法,而是在於他們四人之間的絕佳默契。你們皆是能夠以一擋百的猛將,雖無彼此熟悉的默契,但都對異度魔界抱以絕對的忠誠,單憑此點信念,要敗四奇應非難事。」一段話,說的有褒有貶,任沉浮話才落,螣邪郎已微微變了臉色。

  任沉浮見狀,卻不予理會,又道:「伏嬰師已查出玄宗推動封印的四方結點,分別由四奇擔任,而玄宗渾然不知他們早有背叛者洩密,為了不讓我等知悉結點所在,在封印天時到來前,必定會將四奇投入戰場,而你們便以鎖神關之陣牽制四奇直至天時過去。」

  「我等牽制四奇,若六絃盡出,又該如何應對?」銀鍠黥武略微皺眉,他們四人在過去的大小戰役中皆是攻擊主力,如今各自抽離,單就暴風殘道、華顏無道等人必然力不從心。

  「這點你不必擔心,主君已備妥奇兵,屆時你們只要順勢而為即可。」任沉浮語落,卻是將目光投向了吞佛童子,後者會意,從衣襟裡取出了數日前任沉浮贈予他的玄蒼珀,頓時間,道門沛然正氣縈繞,而吞佛童子身上的魔氣則瞬間被這滿溢的道氣消弭,若非他此時此刻就站在眼前,否則單憑氣息,眾魔定然會以為是六絃之首現身了。

  「吞佛童子你……!」伴隨著銀鍠黥武訝異口氣的還有赦生童子錯愕的目光,唯獨螣邪郎見狀卻像是恍然大悟一般,像是終於明白了什麼。

  「吾先前為六絃之首所傷,身上殘留的氣息輔以玄蒼珀有加乘效果,可在戰場上混淆玄宗視聽,聲東擊西。」吞佛童子沉聲說道。同時,拿著玄蒼珀的掌心也在言談間散發出輕微的燒焦味,雖不是如前幾日那般嚴重的灼傷,但這也證明了吞佛童子正在一點一滴的將道氣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與之同化。

  「你瘋了嗎?!」螣邪郎見燒灼氣味漸漸濃烈,揚手就要拍落吞佛童子拿在手中的玄蒼珀,但吞佛童子卻是態度堅定的對他搖了搖頭,其色之認真,讓螣邪郎舉起的手要拍也不是,放下也不是,最後只好啐了一聲,拂袖離去。

  「奇兵是指師兄嗎?」赦生童子神情複雜的看著他,從不服輸的眼睛就如同黑曜石般堅定,吞佛童子在他的眼底看見一種昭然若揭的挑戰。

  「吞佛童子確實是主君的奇兵之一。」

  聽見任沉浮的回答,赦生童子頓時謎起了眼睛,蹙緊眉心,然後轉身,不發一語的跟著兄長的腳步離開了。

  銀鍠黥武見他們倆人都走了,只是難以苟同的看了吞佛童子和玄蒼珀一眼,然後頷首,將此地留給他們。

  「螣邪郎認為你瘋了,你覺得自己瘋了嗎?」目送銀鍠黥武的身影消失在眼界中,任沉浮的語氣帶著少見的調侃。

  「吾再如何瘋顛,都不及汝的痴愚。」面對任沉浮的問題,吞佛童子回答的曖昧不清,像是意有所指,但任沉浮卻是笑而不答。

  「也許吧。」他說,然後看著道境最後一片湛藍的天空被自西邊延燒而起的火紅吞噬。

  

  

  ◎

  

  

  這場魔道大戰最後的戰場在月華之鄉,同時也是封魔之陣最重要的結點。

  直到他們四人終於能夠順利完成天魔鎖神關時,距離決戰之日已迫在眉梢,伏嬰師指著面前的道境山河圖說:「月華之鄉乃道境地氣匯聚之處,雖對我方多有不利,但此地地形卻能完全發揮鎖神關的威能。」隨著伏嬰師指尖過處,剪成人形紙片的式神抱著一隻和它等高的毛筆,快速的做下記號。

  「屆時,吞佛童子你先與魔君以及暴風殘道和華顏無道會師於七分原,並放出六絃之首的氣息,誤導五絃及聖域人馬,使他們領軍前往,待陷入我等天羅地網之中後,再抽身與其餘三人會合於月華之鄉,務必要成功擋下四奇,拖慢他們的腳步,延誤推動封印的時刻。至於真正的六絃之首那方面,任沉浮自會去應付他。」語出同時,式神提筆再畫,將局勢以及人員分佈都一一點了出來。

  「月華之鄉是道境地氣所在,玄宗必然已做下萬全防備,豈是我等四人能夠輕入。」銀鍠黥武是個務實的人,雖然以他們之能要避過玄宗的耳目進入月華之鄉並非難事,但兵貴神速,只怕這迂迴的方式會拖慢戰事的進行。

  「放心,待時機成熟,自然會有人去接應你們。」輕笑一聲,伏嬰師彈指,本來抱著筆的式神瞬間軟倒了下去,變回一張普通的紙片,然後山河圖應聲捲起,消失於虛空之中。

  「那人也是主君的奇兵嗎?」鮮少開口的赦生童子問道,目光卻刻意對上了吞佛童子的,言談中語氣老成,卻隱含少年的稚嫩和躍躍欲試。

  對此,伏嬰師只是神秘的笑而不答。

  而就在伏嬰師偕同眾將分派任務的同時,遠在道境邊陲的魔龍也正進行著一場秘密會面。

  不毛山道的惡火爐深處,鬼族的血狼王一反平日鑄造兵器時隨意不羈的穿著,此刻不但長刀繫腰,且一身戎裝,在他面前的是異度魔界主君銀鍠朱武,以及邪族女王九禍,還有一位從苦境遠到而來的魔者。

  「我希望你能與狼叔一同前往援助旱魃。」異度主君開口,言談間卻並非全然的睥睨之態,反而像是在徴詢意見,禮遇有佳。

  「可以,但我要求與六絃之首一戰。」掩蓋在黑色帽兜之下的是鐵灰色的冰冷唇瓣,正隨著言談而開闔,隱約之中還帶著幾許與生俱來的嘲諷弧度。

  「哦,魔者因何有此要求?」九禍是率先發現此人並主張拉攏他的第一人,當初看在他空有一身絕世元功卻不圖任何霸業時她就深知此人能用卻不能盡信,但若有機會,旁敲側擊的明瞭他真正想要什麼或許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我之半身與此人極有淵源,自當去會他一會。」言談間,額前一咎灰白髮絲隨著惡火爐的熾烈之風吹過,更為他刺滿罪黥的臉上帶起了一點殷紅色彩。

  「六絃之首乃我魔界對付玄宗的絆石之一,既然魔者有意一會,又何嘗不可?」語落,銀鍠朱武看見魔者至今一直拿著佛珠的左手緊了緊,卻是微勾唇畔,披風一揚,偕同九禍轉身離開了。

  而自始至終,黑色帽兜下的血紅雙目都不曾抬起看他們一眼。

  

  

  〈四〉

  

  當封雲山西面的七分原昇起一道紫色光華伴隨魔軍壓境的肅殺之氣時,各自陷入戰局中的玄宗五絃便邊設法脫身趕至七分原,意圖奧援遭受圍困的絃首,又哪裡料得到這只是異度魔界的聲東擊西之計。待他們紛紛趕至七分原時,只見渾身散發絃首氣息的吞佛童子優雅立於中軍之前,並以魔君旱魃為首,然後是鬼族的血狼王,而左右各是暴風殘道與華顏無道帶領的魔軍整軍待發的將他們團團圍住,大軍如同潮水般前撲後繼的湧上,殺得他們錯手不及。

  而在另一頭的太平嶺上,任沉浮孤身立於前往七分原的唯一通路上,面前是心知同門已然中計卻仍淡定如昔的六絃之首‧蒼。

  「久違了,絃首。」任沉浮將慣持的拂塵甩上另一手的手肘,躬身對他行了一禮,一如往昔,但蒼明白,眼前之人已非往昔。

  「沉浮,你今日是為阻我而來嗎?」淡淡開口,蒼平穩的聲線聽不出任何特殊的情緒。

  「正是。」拂塵再甩,任沉浮已然擺開架勢,雙手起落間正江影沉浮的起手式。

  「單憑你孤身一人,擋不下六絃之首。」收斂心神,蒼甩下肩上拂塵,一股沛然道氣油然而生,而他甚至無意拔劍。

  「任沉浮自知無力阻攔絃首於此,只求拖延一時便得一時。」言談之間,氣勁上手,面對眼前實力懸殊尤如巍然巨山的六絃之首,任沉浮心知自己難以久持,只能將全數功力納入此招,拖得一時半刻,以待那人到來。

  眼見任沉浮是鐵了心腸,以蒼之能雖然能擊殺他於一瞬之間,但思及舊情,掌上元功匯聚不足四成,卻足以破了江影沉浮此招,重創任沉浮。

  極招被破,任沉浮挺身硬接蒼撲面而來的一擊,霎時間,原本封印於靈台以欺魔界之人的道印驀然浮現,卻已是碎裂之勢,如今與蒼的招式相擊便瞬間破裂。任沉浮被氣勁重創得退後數步,一低頭便是嘔紅,再抬首時,他的眼中已然透著微微的紅光,再沒有從前修道時的清明。

  「你終究入魔。」蒼輕嘆一聲,沒有任何詫異,反而多有不捨和無奈之意。

  於此同時,在封雲山南面的月華之鄉入口,螣邪郎三人正在等待吞佛童子自七分原趕來與他們會合。

  「真慢。」藏匿於林間樹上的螣邪郎雙手抱胸,神色之間盡是不耐。

  「……莫非是戰況有變?」一旁的銀鍠黥武遠眺七分原的方向,除見一片黃沙滾滾,什麼也看不到。

  相較兩人,赦生童子反而冷靜,只是淡淡說道:「靜等吧。」

  語才落,便見有一人緩緩自林間行來,手持朱厭,白衣紅髮,來者正是吞佛童子。

  「魔君那裡情況如何?」銀鍠黥武開口便道,螣邪郎和赦生童子也在等待他的回答。

  吞佛童子淡淡環視他們一眼,說道:「主君派遣的奇兵已到,是鬼族的血狼王,如今正和五絃交手於七分原上。」

  「是前輩?!」銀鍠黥武訝然,補劍缺雖是鬼族猛將,卻鍾情鑄造,鮮少插手沙場之事,如今卻親征前線,看來此番決戰也讓他不能置身事外了。

  「嗯,事不宜遲,先進入月華之鄉為要。」吞佛童子極目看向月華之鄉幾乎可以說是毫無任何障蔽的地形,心知此地必然已被玄宗埋下數道殺陣,觸之便將遭到術法圍困,雖然並非不能解開,卻會因此延誤軍機。

  「本大爺已觀察過周圍,陣法埋了不少,雖然不難突破,不過必然會驚動內中的人,看來只能等待伏嬰師所說的接應之人了。」螣邪郎久經戰場,亦擅常行軍佈陣,如今要慣於掌握全盤情勢的他相信一名可能根本未曾謀面的人,完全是拂逆了他行軍多年的原則,若接應之人沒到,卻出現了一個來者不善的傢伙豈不是功虧一簣!

  「相信軍師吧。」吞佛童子漠然說道。

  語畢,只見不遠處有一名氣宇軒昂之人,雖穿戴儒雅,身上卻揹著一把肅殺長劍朝他們悠然行來,在場四人見此來者,紛紛戒備。

  「讓諸位久等,我便是軍師交託的接應之人,魔界四天王之首‧斷風塵。」語畢,只見來者勾起一抹與一身衣裝相左的戲謔笑意,揚手解開玄宗設下的陣法,即將以臥底之姿帶領四人為月華之鄉點燃前所未見的戰火。

  

  

  ◎

  

  

  蒼仰首看著月華之鄉的方向昇起四奇開陣的光芒後,異度魔界的天魔鎖神關也應聲而起,兩道四人成陣的陣法各據天際一角,開始角逐拉距。再移回目光,卻是落在受創難支的任沉浮身上,他道:「沉浮,你當真令蒼痛心疾首。」

  豈料,任沉浮卻是呵呵的乾笑了幾聲,但被喉中溢出的鮮血所擾,引發了劇烈咳嗽,待平息後才緩緩道:「絃首,相信這個結果無須你觀想未來的雙眼就足以窺見。當日在玄宗大殿上,師叔讓我臥底的提議分明私心,擺明了是要引我進死地。臥底?我自幼修道,一身道門純然正氣進入異度魔界,除了日漸被魔氣饞蝕同化之外還能有別的結果嗎?」

  「沉浮……」

  「哈,我自幼失怙,流落市井後才輾轉拜入玄宗,後又淪落魔界,任沉浮這三個字,早已註定我一生沉浮,當之無愧!」語落,竟是開始蒼涼的笑了起來。

  然而當時事出無奈,使蒼內心有愧,而今至此地更是無從開口。豈不料,就在任沉浮自嘲自諷之餘,卻是中了他的拖延戰術,遠在百里外的月華之鄉早已戰的如火如荼───

  赭杉軍揚起紫霞之濤與朱厭相擊,迸射出了驚人的火花,與吞佛童子纏鬥多時,他心知對方是有意延誤封印天時,於是便心識傳音通知三奇設法從各自的戰局抽出,開啟無量周天之陣對付天魔鎖神關。吞佛童子看出他的意圖,手上朱厭更加貼近糾纏,有意讓他難以脫出。赭杉軍見狀,未持劍的另一掌祭出真極烈焰,欲藉此脫出,豈料吞佛童子竟不如其他魔物畏此烈焰,而待他近身交戰時才發現吞佛童子身上竟有蒼的氣息隱於胸口,於是手上紫霞全力突破,硬生在他胸口劃出一道傷痕,不深,卻足以清晰看見本該為蒼所持有的玄蒼珀從吞佛童子身上掉了出來。他大驚,一時不察,反被吞佛童子以全力擊出數丈之遠,立馬見紅。

  待再起身時,卻見墨塵音仍持以墨曲與銀鍠黥武周旋,而金鎏影和紫荊衣卻已停下手邊戰事,正雙雙往他的方向觀望,原本與之交手的螣邪郎和赦生童子顯然也無意再戰。見此情景,他尚理不清頭緒,卻感到一股龐然魔氣來到,再回頭,只見有一魔物身穿藍色衣飾,臉上戴著覆去半臉只餘嘴唇的面具緩緩朝他走來,步履輕巧的如同一頭蓄勢待發的藍豹。

  而直到很久很久之後,他才會知道,那個人就是異度魔界集智謀與咒術於一身的軍師,伏嬰師。

  另一方面,太平嶺上,任沉浮與蒼的周旋尚未結束,但蒼已隱約察覺任沉浮的目的,雖然對他有愧,但為了大局,他必需先前往七分原察看五絃的戰況,還要查清究竟是誰冒充他的身份,誘使五絃前往七分原。然而就在他意欲離去的同時,卻聽見了一道似曾熟悉的聲音。

  「絃首,久未謀面,何不留下一敘?」

  出現在面前的是一道玄色猶如黑夜的身影,帽兜覆面,迎風而立,蒼瞇起眼,只覺此人身形無比熟悉。

  「你是……?」蒼的心中有一個猜測,卻始終說不出口。

  那人聞言卻不答話,只是低笑著,然後運招上手就是毫不留情的猛攻,蒼猝不及防,只能以拂塵應對。幾招過後發現此人身手不凡,便抽劍出鞘,白虹劍光一閃,倆人便戰的難分難捨。

  而一旁的任沉浮功體本就不甚深厚,又以道元入魔更是雪上加霜,後又受蒼一擊,早已撐持不住,只能虛軟的倒臥在一旁的樹下看著兩人過招,並且不時遭受兩人氣勁波及,但他己無力閃避。

  絃首啊絃首,任憑你有一雙觀想未來,窺得天機的眼,但還有一件事是你萬萬始料未及的。

  我會連忠心都投身魔界並非全然是因玄宗的背棄,而是因為遇見了她。

  任沉浮勉強睜開逐漸渙散的目光,抬首望向魔龍所在之地。他知道,即便是在遠離前線的道境邊界,一心全繫於魔界大業的她也必然會坐鎮於垂簾之後冷靜指揮大局,其雄心之志,甚至連男人都要望其項背。

  絃首啊絃首,你一生修道,可能夠體會我甘心成為她手下棄子的心情呢……

  餘光瞥見任沉浮已然昏死過去,蒼仰首見天時已至,封印即將全面壓境,但眼前黑影卻有意抽退,他擔心黑影是要前往月華之鄉為魔界贊功,於是手上白虹出招更是凌厲,此時他斷不能放過任何漏網之魚,否則功敗垂成,他又如何對得起因此亡故的玄宗英靈。豈料交手片刻,天時已然將過,卻遲遲不見封魔之陣結起,蒼遠眺,卻只看到月華之鄉的方向突然憑空激射出兩道光芒,一金一紫,貫徹雲霄,然後快速朝黑暗道的方向竄去。他當下只是錯愕,待意會過來時,只聽見了自己撕心裂肺的怒吼。

  「叛徒─── !」

  

  

  〈五〉

  

  吞佛童子仰首看著金鎏影和紫荊衣化光先後朝黑暗道而去,然後回頭看向被墨塵音以極招所退的銀鍠黥武,又將目光落向姑息墨塵音救走赭杉軍的伏嬰師,問道:「不追嗎?」

  「呵,儘管逃吧,赭杉軍身中咒術,不日必將入魔。」習慣以身上的藍色大氅將全身包覆的密不透風,伏嬰師甚至連他們究竟是逃往哪個方向都毫不在意。

  「自魔道開戰以來,赭杉軍殺我魔眾無數,比起咒術,直接殺了他豈不快哉?」赦生童子顯然對他們逃走之事耿耿於懷。

  「任沉浮以道元入魔是自甘沉淪,但赭杉軍以道心入魔豈不是更令人覺得有趣嗎?」伏嬰師笑道,他甚至可以開始想像這名剛正不阿的赭杉軍在面對自己的即將入魔卻無力回天時又會是何等的驚惶恐懼。

  「赭杉軍生性正直,若得知自己即將入魔,必然自刎。」吞佛童子雖無折磨他人的喜好,但對玄宗門人來說,入魔確實比死還痛苦,尤其那在轉變中的矛盾和掙扎更是蝕膚烙骨,求死不能。

  「放心,他的同修不會讓他就這樣死去。」依照方才墨塵音拼死都要救走他的模樣看來,他定然不肯讓赭杉軍自我了結。

  伏嬰師語才落,就聽見一直默不作聲的螣邪郎嗤了一聲,顯然相當不屑此舉。雖說他有時候在興頭上也會戲弄獵物,但在面對真正的高手時,卻是十分樂意送對方一個痛快的。

  伏嬰師見狀,也不動怒,只是攏了攏身上的藍氅道:「四奇分崩離析,封魔之陣已成破局,眾人各自回到自己的崗位上吧。」語畢,便化光朝七分原而去。

  一干人見狀,也紛紛跟隨伏嬰師的腳步,各自前往七分原,以助魔君軍威。

  然而就在螣邪郎以及赦生童子先行一步後,銀鍠黥武看向身邊的吞佛童子問道:「你不走嗎?」

  吞佛童子聞言只是看了他一眼,並不作聲,顯然也不打算前往七分原。

  銀鍠黥武見狀,對於吞佛童子所負責的崗位已有幾分瞭然於心。雖然一直以來,他總是那麼努力的掩飾著從心裡泛上的欣羨之情,但對他來說,更多的卻是苦意。他和與吞佛童子還有螣邪郎皆出自第二殿,雖是同源,但較勁多年,他一直很努力讓自己的天生殘缺能夠迎頭趕上螣邪郎以及吞佛童子,但事到如今,面對主君及伏嬰師的安排他也只能欣然接受。

  「既然如此,萬事小心。」銀鍠黥武在臨行前道,然後紅黑色的身影便化光而去。

  吞佛童子看著他消失於極目之處後,再次環顧周遭,只剩自己一人了。於是他揮動手中朱厭,將之負於身後,緩步朝向月華之鄉的地氣所在之處走去───

  而稍早之前,在金鎏影和紫荊衣叛逃的同一個時間,蒼驚見兩人往黑暗道奔逃的身影,錯愕之餘,便讓來歷不明的黑衣人有了脫出的時機,於是就在這瞬息之間,蒼被那人虛晃的一招擊退,待回神時,要追已是不及,只好放棄,準備轉道前往七分原援助五絃。

  就在他欲揹著昏迷的任沉浮離開時,有一道超然身影降下,蒼訝然,來者竟是此時應該坐鎮於總壇的副宗主。

  「師叔?!」

  「四奇金紫叛逃,但封魔之陣尚未破局,師兄要以總壇為中心,重啟封印,你速往月華之鄉結陣,此地交給我便可。」副宗主言談間見他身揹已然昏死過去的任沉浮,眼眉一皺,卻是不吭一聲。

  蒼聞言,身軀非但不動,反而蹙緊眉心,不肯離去。

  他最擔心的事果然還是發生了……倘若此時結陣,必然會連同玄宗和前來援助的苦境聖域一同封印,屆時,豈止異度魔龍將就此沉眠,就連玄宗和聖域的戰友也將會死傷無數,更何況身在總壇結陣的宗主也……

  副宗主自然明白他的顧慮,但仍道:「事態緊急,管不了這麼多了。」於是伸手接過他身上的任沉浮,邊道:「速去!」

  「可是……」

  「蒼!若是魔界一不做二不休的搶先破壞了月華之鄉的地氣,才是真正的災難!」

  「這……!是……弟子領令……」一聲斥喝,逼得蒼不得不點頭應允。他並非畏懼這聲斥喝,而是他知道,只要地氣一毀,別說封魔之陣無法開啟,就連整個道境人民或是玄宗弟子都難逃生天。而異度魔界深知此點也覬覦已久,定會趁此時之亂派人前去破壞。

  只是他不願相信,經年大戰,難道魚死網破就是最後的結局了嗎?

  

  

  ◎

  

  

  另一方面,在蒼前往月華之鄉的同時,伏嬰師等人已來到了七分原,赦生童子和銀鍠黥武同時發現應該隨他們一起前來的螣邪郎並不在場,於是他們倆人相視了一眼,各自瞭然於心。其時,此地戰況尚未白熱化,遠遠地,他們甚至可以聽見魔君快意揮舞荒神斬的身姿,每一刀都是橫掃千軍的氣勢。反觀玄宗五絃,雖然各個劍藝術法皆有精妙之處,卻缺少指揮者掌控戰局,只能以長年修行的默契兀自強撐著。

  「今日,吾異度魔界將踏平玄宗!」一聲大喝,異度魔君帶著狂霸之氣的荒神斬直劈翠山行,如此霸道之氣,翠山行雖名列六絃第二,也只能被這龐然魔功震退數十丈,頓時口吐鮮血,亂了內息。

  「唔…絃首究竟……」翠山行抬首望著眼前巨大得甚至可以完全籠罩他的身影,心思卻不在自己身上,而是不知去向的絃首。如此魔物,六絃中唯有絃首才有餘力與之過招。五絃的功力較之他人雖是不凡,但與在他們之上的絃首相較卻是雲泥之別,若是他們再無後援,恐怕唯有全軍覆沒於此了。

  而就在這思緒起落之間,遠處傳來了一聲莊嚴中帶著嚴厲的低喝。

  「魔物,休得放肆───」

  隨著這聲挾以宏大佛力的氣息現身道境,遠在月華之鄉的吞佛童子也不由得將目光落向此刻應是戰得如火如荼的七分原。根據伏嬰師的推測,聖域先前總是不肯讓精銳之師前來奧援玄宗便是為了讓他們以為聖域無心援助玄宗,待到決戰之時,他們再派出堪與魔君一戰的人選,並配合玄宗,意圖殺他們於措手不及。只可惜眼下他已來到了道境地氣所在之處,同時也是原本封魔之陣的陣眼。

  封魔之陣原由四奇擔任,分別在道境的四個方位佈下天羅地網般的結界,只是如今四奇已然分裂,雖無需再懼封魔之陣,但玄宗長年在道境教化的沛然道氣已深深植入地脈,如今只要他在此破壞地氣,道境原來以道為本的千年基業也將毀於一旦。

  而只要地氣一毀,玄宗門徒便會如同離水的魚,生死如何,全憑根基。

  默默打定主意,吞佛童子來到異度魔界調查到的陣眼所在位置,只見目光過處盡是一片翁鬱青綠,草長鶯飛,就跟道境隨處可見的風景毫無差別,但對於吞佛童子來說,這樣的障眼法簡直是雕蟲小計。當下,只見他目不斜視的持續往前走著,直來到一面山壁之前,但他仍是毫不猶豫的向前跨步,視山壁如無物。然而就在他即將撞上山壁同時卻驚人的穿透而過,瞬間,身後無數翠綠景像頓時碎成千片萬片,彷彿頹垣的建築一一剝落倒塌。吞佛童子心知陣術已解,再回頭看來時路,只見方才行經之處竟變成一面山壁,而眼前腳下所踏的才是真正的草地,唯一不同之處只在於如今翠綠的草地上明顯佈下一道金色陣法。

  看來此處就是地氣所在了。

  吞佛童子倒提朱厭上前,準備破壞地氣,卻瞥見對面有一紫衣人身揹長劍緩緩行來。他見狀,露出了輕蔑的笑。

  「小小鏡射之術,就妄想阻擋魔火,絃首,汝等未免太過天真。」

  「身懷玄蒼珀,並以魔身鍛練道門罡氣,誘五絃於七分原陷入苦戰,再不費吹灰之力使此陣認同你為玄宗之人而大開方便之門。吞佛童子,你很有膽識。」抽劍出鞘,白虹閃爍瑩瑩寒芒,來者正是六絃之首‧蒼。

  「絃首讚謬了。」言談之間,吞佛童子已暗自提氣,有意率先出招,制敵機先。

  蒼心知吞佛童子必是來此破壞地氣,又見他身上隱隱流轉道門之氣,雖然表面仍神態自若,但內心卻暗道不妙。此封魔陣雖名封魔,事實上卻是不分敵我的無差別封印,宗主的意思原本是要圍困魔軍於七分原再行封印,不料先是金紫叛逃,後又有己方完全陷入戰局,難以抽身。而此陣力量雖然強大,但卻對同時身負道魔之氣者無可施為,若此時不擊殺吞佛童子於此地,待此陣功成,吞佛童子也必然會脫出封印。屆時,以他能為必然能找出解封之法,而玄宗之前費盡心思的一切便功敗垂成───

  思及此,蒼更是堅定了要斬草除根的決心。他見吞佛童子氣息浮動,顯然有動過真氣的跡象,料想他早先應是歷經一場激戰,再者,魔者身負道門之氣更是自損功體,要殺他並開啟封印應不是難事。只是如今天時已過,封魔之陣恐已無法奏竟全功,原本該是四人同時發動的封印,如今只剩三道,威力更是大打折扣,而眼下只能等待身在總壇的宗主率先開啟頭陣,然後經過月華之鄉,最後再由身在太平嶺的師叔收功,漸進以成封印。

  而面對即將全面壓境的無差別封印,他在來到月華之鄉前,已放出銀鴒至七分原捎去信息,若能救得一人便是一人……

  「吞佛童子,你有已死的覺悟了嗎!」白虹劍身暴出凜冽寒芒,三尺秋水,如今正閃爍著無盡殺氣。

  面對如此殺意高漲的六絃之首,吞佛童子看上去仍是一派優雅冷靜,朱厭斜指入地,只是淡淡的說了一句:「指教了。」

  

  

  ◎

  

  

  「哼,終於來個有意思的傢伙了嗎!」

  七分原之上,戰意高漲,最後的決戰正在此地如火如荼的展開。魔君見來者應是苦境聖域的高僧,手中荒神斬像是隨手一揮,卻舞出了無數蠻橫霸道之氣,朝來者襲捲而去。

  「正是迦葉殿天座。」當下只見天座神色安然,雙手合十,在面對魔君氣勢萬鈞的一擊時,單掌信手撥開,破風而至的氣勁便迸然而散。

  「有來歷!」魔君見此人頗有實力,頓時精神一震,提起荒神斬便是一輪猛攻。

  「抱歉,我等來遲了。」迦葉殿副主持一闡提縱身來到翠山行身旁道。

  「只要能挽回頹勢就不遲。」方才被魔君狠狠重擊,翠山行功體已經有些難支,只能退到較後方以免成為同修的累贅。

  而正當他語出同時,赦生童子等人也加入戰局以助魔威,一時間,戰場上銀邪揮灑、雷電四起,突來這二名猛將贊功,玄宗更是力殆,但很快地,聖域迦葉殿的人馬隨即接手補上。

  而在遠處高峰上觀戰的伏嬰師見魔軍威勢赫赫,如日中天,玄宗雖得迦葉殿之助,但只要在月華之鄉的吞佛童子完成破壞地氣的任務,玄宗之人便會徹底敗退,只剩迦葉殿孤木難支。屆時,要掌握勝利簡直易如反掌。

  只不過……

  伏嬰師忽然轉身背對戰場,並朝月華之鄉的方向望過去,只見遠方的天空突然出現了一道渺小得幾不可見的影子,而且正在逐漸接近。

  「幽女。」他低聲喚道,頓時只見他身旁的地上驀然衝出一名式神朝那影子而去,不多時,便抓著那影子來到他跟前。

  「原來是信鴿。」伏嬰師瞥了一眼,便知戰況已生變數,他明白這必是六絃之首捎給五絃的信息。當下,只見銀鴒動了動鳥喙,無聲的發出了『速退黑暗道』五字,他目光一暗,然後擺擺手,幽女心領神會,便見獵心喜的張開血盆大口將此鳥一口吞下,化為符紙進入了伏嬰師的衣袖,毫無痕跡,彷彿這坐山峰上自始至終都只有他一個人而已。

  同一時間,在七分原的另一個方向,匯聚道境地氣的月華之鄉中,吞佛童子一反常態的率先發動攻擊,朱厭反轉,刺突挑劈,招招皆是逼命。蒼見吞佛童子的攻勢猛烈,身形卻是從容如昔,見招拆招,一來一往間,吞佛童子的攻擊威力並不如昔,且朱厭起落間猶帶三分清聖道氣,明顯是受到玄蒼珀的影響。蒼內心疑問頓生,在此之前,伏嬰師必然知悉吞佛童子會遭玄蒼珀影響至深,而以他這樣的狀況,伏嬰師又怎麼會讓他孤身來此執行任務……

  思緒幾番流轉,蒼心中已有定見,而兩人也已過了數十招。下一刻,蒼拉開了距離,單掌結印道:「伏天王‧降天一……」儼然是怒海蒼流的起手式,吞佛童子早先曾受過他這一擊,心知此招不能小覷,朱厭揮灑間也祭起了紅蓮吞日應對。豈料,身後入口處竟傳來了一聲再熟悉不過的嗓音!

  「死污點,本大爺來助你!」昂聲一喊,螣邪郎酒紅的身影瞬間就來到他的身後,吞佛童子發招在及,無暇回顧,心思全落在了眼前的六絃之首上───

  嗯?不對!他方才進入時並無破壞玄宗設下的封印,因何身懷純然魔血的螣邪郎得以無聲無息的進入?!

  思及此,吞佛童子當下便驚覺中計,但要避開已是不及,只來得及將手中極招轉向螣邪郎發出,卻只打到一個虛無的影子,他暗道不妙,然後眼前一花,胸口便傳來了劇烈的疼痛。霎時,四周景色一一碎裂剝落,哪裡還有什麼螣邪郎和山壁,極目之處盡是無數月華之花飄零而落,像是宣告著什麼的沉寂,他感覺世界忽然安靜了下來,靜的彷彿可以聽見花朵落地的聲響。

  「入我彀中卻渾然不知,吞佛童子,是什麼讓你大意了?」蒼就站在吞佛童子的面前,將白虹又刺入了幾分。

  「螣邪郎呢?」吞佛童子不理會他的話,只是漠然問道,彷彿此時口中嘔紅且被劍刺穿的人不是自己。

  「此非尋常的鏡中之陣,因你知道螣邪郎會來助你,故你方才所看見的螣邪郎只是你心中鏡射的影像,卻不知他一身純然魔血在玄宗陣法之前根本不得其門而入。」邊說著,蒼一手持劍,一掌結印,異度魔界費盡心思阻擋的封魔之陣就這樣開啟了。

  彼時,只見三道巨大的金芒在道境的土地上沿著邊界迅速繞成一圈,從高空俯瞰,儼然成了一幅巨大的太極印。吞佛童子見此陣已成定局,卻是低聲一笑,然後被白虹刺中的身軀竟是悍然前進,讓整把劍沒入了他的胸口,再從背後刺穿。

  劍鋒陷入血肉裡的悶聲挾帶著數滴殷紅血液噴濺至蒼的臉上,蒼訝然,但握住白虹的手卻沒有鬆開,而吞佛童子則彷彿發狂似的提步直往前奔,蒼雖然沒有鬆手,但錯愕之餘,只能跟著他前進的腳步後退。

  「既然玄宗執意開啟封印,那便隨同吾等進入無間罷!」吞佛童子說道,然後一掌將蒼擊退後咬牙將白虹唰地抽出,頓時無數殷紅魔血噴灑而出,染紅土地。蒼見他立於地脈之上,但已阻之不及,霎時,只見周遭數株月華樹開始迅速枯萎腐朽,然後植被盡退,大地化沙,原來的青翠嫩綠全成了一坯坯的無機黃土。

  蒼見地氣遭破,已難挽回,當今之計唯有誅殺吞佛童子於此,萬不能讓他活著脫出封印。下定決心之後,蒼揚手召回被吞佛童子丟棄在旁的白虹劍,意欲給予他最後一擊,然而吞佛童子身受重創,已無餘力閃避,只能任憑白虹一劍砍下───

  「死污點的性命還輪不到你來收!」一聲大喝,倒乂勾心流擊出,早在玄宗陣外等待多時的螣邪郎見地氣已破,陣法也開始鬆動便進入查看情況,沒想到內中竟已是生死攸關,於是他一招擊出,逼蒼不得不轉向化解他的攻擊時,趁機拉起重傷的吞佛童子離開現場。

  然而蒼誅殺之心已決,揚手化解招式後便迅速跟上。

  

  

  〈六〉

  

  當月華之鄉的封印連接至太平嶺後,封魔之陣的三道金芒貫徹雲霄,道境大地也在劇烈的震動中浮出了太極印,原來聲勢浩大的異度魔軍竟在頃刻間變得兵慌馬亂。而伴隨著如此劇震的還有以燎原之勢逐漸枯黃的草地,以及不斷從山峰上滑落而下的巨大植被,玄宗弟子終也出現了異狀,戰鬥漸漸變得力不從心。然而儘管迦葉殿天座和異度魔君都察覺異狀,但兩人實力旗鼓相當,早已戰至難分難捨,而五絃則各自對上暴風殘道以及銀鍠黥武等將,更是無暇分神。然而雙方皆知,若在此時抽退必然形同示弱,士氣大退,於是戰事依然膠著。

  伏嬰師見狀,心知吞佛童子已經完成任務,但封印也同時開啟了。

  「看來大局抵定了。」斷風塵就站在他的身後,依然是一身偽善的衣裝,就跟著他一起從高峰上俯瞰著底下的魔軍和人類,神情卻輕蔑像是在看著什麼渺小的螻蟻一樣。

  伏嬰師聞言只是哼了一聲,顯然相當不以為然。

  身在殺陣中的翠山行見封魔之陣已然開啟,方位卻與自己知悉的大有不同,而是以總壇做為陣眼,支撐整座封印的運行時,他終於驀然驚覺,稍早之前從此地經過的那兩道熟悉的金紫光芒竟是原本負責結陣的金鎏影和紫荊衣!

  思及這層行為背後隱含的意義,翠山行忍不住蹙緊了眉頭,而手上自始至終都不曾停歇的天一劍絃也隨著不斷砍殺的魔軍之血,漸漸變得沉重起來。正與他過招的暴風殘道功力本就在他之上,只是礙於翠山行進守得宜,始終難以突破,如今見他有一瞬間的恍神,手中的烈風戈便趁隙而上,只見那如同死神所持的巨大鐮刃險些勾去了翠山行的性命,雖然終究被他險險躲過了,但仍是掃落一咎青絲,並在肩頸處留下一道極長的傷痕。

  「留神來,在對手面前分心,你未免太過狂妄。」暴風殘道見翠山行已經見紅,行動受拙,便更加自如的揮灑烈風戈,有意結束這場戰局。

  翠山行本來被魔君內力震傷在先,如今再度受創,更似風中殘燭,命在旦夕,面對眼前如此強勢的敵人,更是忍不住在心中歎道,吾命休矣。

  正當此刻,一道氣勢萬鈞的沛然道氣突然現身戰場,並伴隨著似曾相識的熟悉劍意,一抹紅黑色的身影迅速自黑暗道竄出,並以超然之姿立身於高峰之上。

  「藺師兄!」翠山行仰首乍見來者,內心頓時一喜,明白真正的援軍已經到來。

  當下,藺無雙只是輕描淡寫的發出一招為翠山行擊退暴風殘道後,再以居高臨下之姿,縱觀戰局。魔君和天座雖是注意到他的到來,不過並未停下過招的動作,只是魔君向來大氣的攻勢轉守三分,以便應付突發狀況。

  至於一旁立於高峰上的伏嬰師見玄宗又有支援來到,仍是不動聲色,顯然是打算看對方意欲如何。

  「要我去應付他嗎?」斷風塵見下頭打的激烈,雖然表面冷靜,但內心身為魔的本能也忍不住熱血沸騰了起來。

  「不必。」伏嬰師沒有回頭,只是冷漠的看著毫無動靜的藺無雙,試圖看出什麼端倪,或是一場佈局───

  同一時間,剛從六絃之首劍下脫出生天的吞佛童子如今正被螣邪郎揹在身上,並以迅雷之姿奔於山野林間躲避蒼的追擊。他心知吞佛童子受傷沉重,沿路必會留下血跡,於是便改走水路,以絕頂輕功涉水而過,並用異度魔界的術法隱匿倆人氣息,免於讓蒼察覺而追上。待行至一處隱密山洞時,螣邪郎才將吞佛童子放下,其時,吞佛童子已幾近昏迷。

  螣邪郎早先已連點他身上各處大穴止血,但仍是無法全然止住那窟窿也似的傷口,只好撕下自己的一截衣袖,用力壓住傷處,試圖讓出血的情況減緩。魔本身的自癒能力極強,若非吞佛童子先是以魔身滋養道門罡氣,後又受六絃之首致命一劍,否則這等劍傷雖是嚴重,但也不至於有斃命的疑慮。

  「死污點,你給本大爺爭氣點!」面對眼前血流不止的傷口,螣邪邪簡直是咬牙切齒的說出這句話了。

  但吞佛童子似乎正陷入清醒與昏迷間的恍惚,眼睛雖是半睜著,不過以往一雙燦亮的金眸如今卻是毫無焦點,黯淡無光。

  螣邪郎見狀,心知吞佛童子此關定然難過,雖然非到至關緊要他絕對不會動用此方法,但……思及他內心先前的猜測,雖然極度不願,不過既然攸關大局,他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奉武召魂,召喚我軍天地英靈───」

  當下只見螣邪郎放下邪薙,雙手結印,口頌咒文,意欲召喚百年來死於大戰的魔軍將士之靈匯聚於此,並利用這龐大純然的魔氣滌去吞佛童子身上沾染的清聖道氣,使之傷口不再惡化。然而此招自損極大,又極耗體力,並且匯集如此龐大魔氣極容易成為眾矢之的,所以螣邪郎從不輕用此招,但如今情況特殊,他不但要用,而且要快,否則若吸引六絃之首或著其他的玄宗人馬追擊而來,他們唯有死戰一途了。

  咒文方落,只感覺山洞中頓時充滿了無數英烈之氣,像戰場上吹過的腥風,帶著血汗的溼黏氣味,全數往吞佛童子身上匯集。螣邪郎此時因操持咒術之故,五感變的更加敏銳,當下只見到不少過去熟悉,如今卻已然亡故的戰友與部屬宛若重生,形貌神態皆與生前毫無兩樣……冥冥之中,更是聽見了似乎有誰在叫喚著他的名字……

  「唔……」

  直到一聲帶著些許痛苦的低吟響起,螣邪郎才驀然回過神來,並驚覺自己顯些走火入魔,又見吞佛童子情況已有好轉,便瞬間撤了咒術。

  吞佛童子甫清醒過來便看見螣邪郎有些失了血色的臉,再低首看著自己的傷勢並無想像中的嚴重,心知必然是螣邪郎之故,便開口道:「多謝。」

  「與其感謝,不如好好想想要怎麼應付待會的情況。」耗去大半體力的螣邪郎與吞佛童子並肩靠坐在山洞裡,看起來有些氣喘噓噓,然而較之其他魔物更加敏銳的尖耳以及對敵人的感知已經察覺到六絃之首發現了他們,並正朝此地而來。

  「放心,吾等兩人合力打他一個,勝算總是比較高。」吞佛童子邊說著,邊伸出手背隨意拭去唇畔的鮮血,而另一手已按在一旁的朱厭上。

  「哼,還能說笑,看來是沒事了。」螣邪郎見狀,也握緊手中邪薙,邊道:「如今地氣是破了,封印也開啟了,正好,管他是道士還禿驢,大家都一起手牽手去異空間蹲苦牢吧!」事已至此,螣邪郎心知大局抵定,已難再力挽狂瀾,當今之計唯有撞個魚死網破而已。既然玄宗要魔龍不存於世,那麼就讓他們一起陪葬吧!

  吞佛童子聞言,本來有意說些什麼,但話到了喉中,最後倒底還是沒有出口。

  於是山洞裡頓時瀰漫著一股山雨欲來的靜謐,靜得教人幾乎難以掩飾內心的惶惶然,那是對下一刻即將到來的惶惶然,更是對未來不知將身在何處的惶惶然───

  魔,也是會因未知的一切感到恐懼的。

  「喂,污點。」最後,還是螣邪郎率先打破沉默。

  「何事?」

  「你待會可別比本大爺先死啊!」吞佛童子身受重創,自己又脫力未復,就算敵人只有一名六絃之首,但在對方幾乎毫髮無傷的情況下,任憑他囂狂一世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如今已無絕對戰勝的自信了。

  吞佛童子聞言,神色稍微頓了頓,最後才道:「吾該了之事未終,這裡不會是吾埋骨之所。」

  「哦?」

  吞佛童子先是沉吟了一會兒,像是在思考著什麼,後來才又坦言答道:「螣邪郎,以汝之將才,必然明白這場百年大戰若再持續,異度魔界必然敗亡。」

  「那又如何。」雖然是漫不經心的口氣,但螣邪郎心知吞佛童子所言均為屬實。這場大戰開打至今已成虛耗之勢,若再勉強撐持下去,玄宗必然能再聯絡苦境,屆時,除了聖域,也許會有更多其他苦境的組織前來馳援,饒是異度魔界再如何驍勇善戰也抵不過沒有後援,又一再無限期拉長的戰爭,敗亡不過遲早而已。

  「主君早已看出此事,並要伏嬰師策劃決戰之日,再設法使其內訌,然後破壞月華之鄉的地氣間接影響玄宗,逼得他們不得不將封印的範圍從七分原擴展至全道境,成就玉石俱焚之局。」吞佛童子娓娓道出了伏嬰師初到前線時與自己的秘密談話。言下之意就是打算利用封印期間讓異度大軍休養生息,畢竟比起極積的和玄宗或聖域持續打著看不見結果的大戰,互相消耗,銀鍠朱武主張不如藉封印重開新局,待破封之時,必然又會是一番新氣象。

  螣邪郎聞言,只是皺起眉頭,雖然終於證實了自己一直以來的猜測,但這分明是一場倆敗俱傷的豪賭,因何……難道沒有人想過,若是他們全都挨不過封魔陣又該如何?在如此沛然的道氣之下,許多魔兵魔將根本難以撐持,只能註定被壓死在封印裡,又哪裡還能夠休養生息?!

  思及封印,螣邪郎又想到一個徵結點。「既然臭老頭的意思是利用封印休兵,那麼總該有解封之法吧?」他雖然早已察覺父親與伏嬰師的計畫,卻遲遲想不出有什麼人事物能夠讓他們自玄宗傾盡全力的封印中解放出來。

  吞佛童子聞言,正欲開口,卻突然感到一股強烈的氣息從山洞出口灌入,看來是追兵已至,他正欲示意螣邪郎稍安勿躁時,卻見他已提起邪薙起身,同時也在站起來的瞬間發現身體竟有些不受控制,好似隱隱有莫名的吸力將他往某個方向拉,使他無法完全自主。

  「這……?」

  「是伏嬰師的術法。」吞佛童子見狀說道:「在玄宗封印完全壓境之前,伏嬰師會用術法將所有不在魔龍保護範圍內的魔兵將領們傳送回魔龍本體,以免掉入空間的縫隙爆體而亡。」

  「什麼!」螣邪郎錯愕。

山洞外,追兵的氣息愈來愈接近。

  「那你呢?」螣邪郎轉頭看向也已站起的吞佛童子,卻見他似乎絲毫不受影響的模樣,有一個猜測掠過他的腦海。

  吞佛童子只是看著他,一雙珀金色的眸子裡閃過了一些難以理解的情緒,然後說道:「吾會留下。」

  螣邪郎聞言卻是瞇起眼,半晌,才冷冷開口道:「原來你就是負責破解封印的傢伙!」

  「正是。」吞佛童子漠然答道,同時,手中朱厭直指來者,昏暗的山洞中,只見來者的紫色道袍在逆光之下更顯加深沉,但手中白虹卻是愈發的森冷寒光。

  一旁的螣邪郎心知此戰避無可避,只能無聲無息的運起身全元功於右掌───

  

  

  ◎

  

  

  「召陰訣,孤月之升,瞬移之術───」

  七分原上,翩然現身戰場的藺無雙以居高臨下之姿,很快就發現了伏嬰師。當下,只見異度軍師閉目以兩指夾住繪上繁複圖紋的黑色符紙,擺開陣式,口中唸唸有詞,儼然正在施行咒術。藺無雙見狀,手捏劍訣,以氣凝指,看似信手一劃,卻當空劈出一道巨大的劍氣朝伏嬰師砍去,而伏嬰師卻聞風不動,任憑龐大劍氣在落下的瞬間停在當頭不過數寸之處便立即消散,並連帶捲動周遭氣流,使其衣袂翻飛,髮絲飄揚,而他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過一下。

  「別讓他礙事。」伏嬰師重新睜開眼睛,微勾的唇畔卻失了前一刻的淡定,多了幾分傲氣和嗜血,彷彿鮮紅欲滴的毒花。

  挺身擋下劍氣的斷風塵冷笑允諾,然後全身驟然魔氣高漲,似要衝破這身虛偽的皮相。

  藺無雙雖是立於另一座山峰之上,卻清晰可見此處情況,並冷眼看著斷風塵從一名儒雅俊秀的男子化身成森冷嗜殺的魔鬼。

  想不到百年道魔大戰,玄宗竟被腐化侵入至此,叛徒臥底如廝,竟絲毫無人察覺……

  藺無雙在內心輕歎一聲,卻見斷風塵已然噙著邪佞笑容朝此而來,隨即甩動手中拂塵捲住身後劍柄,明玥於焉出鞘───

  另一頭,魔君與天座戰況激烈,並且實力旗鼓相當,一時尚不能分出高下。然而魔君見玄宗又有奧援,且封魔之陣也已開啟,心知伏嬰師的策略已然奏功,雖然有意與天座戰出結果,但事到如今,若再不抽身而退,恐怕後果難以估計。思及此,魔君匯聚全身魔功於荒神斬,一時間,龐然氣流怒騰,並挾帶淘天烈燄,有意逼天座一招決定勝負。

  天座見魔君有心結束這場戰局,心知關鍵時刻即將到來,於是更加摒氣凝神,並取下原來戴在脖子上的佛珠,匯聚全身真元於此,欲抵擋魔君荒神之威。

  而不遠處正與斷風塵鏊戰方興的藺無雙見狀,雖然並不是無法甩脫斷風塵的纏鬥,但他卻選擇有意邊戰邊將戰圈拉至伏嬰師的方向。伏嬰師見之卻是不動生色,他心知玄宗必有佈局,所以此時並不打算動作,好為變數生起之時能夠以最快的速度做出應對。

  而一旁身陷戰場的五絃及一闡提等武僧見天座暗號已下,紛紛且戰且退,有意無意的讓己方人馬與魔君所在位置拉出距離。伏嬰師見此等情況,心生疑竇,再見藺無雙已經接近自己所在之地,分明是有意牽制……

  就在此刻,身在戰場中心的魔君荒神斬已經揮出,挾以千鈞之力,淘天烈燄驀然襲向天座,而天座也有所準備的迎接這一擊,殊不料,眼前如此強悍之招竟是虛晃,真正的攻擊是來自於魔君未提刀並蘊含龐然掌氣的另一隻手───

  驚天一聲轟然巨響,連帶捲起一地飛沙走石,就在天座以灌注自身元功的佛珠擋下荒神斬時,魔君的另一掌也同時深深陷進天座的血肉之中,然後一抓一扯,天座的佛心便硬生遭魔爪取出高舉,猶在跳動的佛心鮮血淋漓的在烈日下依然鼓動,深深震撼了在場猝不及防的眾人。而同一時間,飛快自黑暗道竄出的一道超然身影則以令人不容忽視,卻也難以反應的速度,迅速贊出一道挾以沛然道氣的掌功,直逼魔君!

  就是此刻!

  伏嬰師心知這才是玄宗的最終佈局,於是催動早先已設在魔君身上的咒術,欲擋下此招。不料此招乃苦境道界先天,萍山練峨眉灌以渾厚功力的一擊,豈是如此容易化消!自黑暗道飛身而至的練峨眉見異度咒術擋於身前,甚至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功力再催,硬生擊破伏嬰師精心佈置的咒術,並且反彈至施術者自身,讓伏嬰師首次見紅,而始終覆於臉上的面具也硬生掉落,一旁在混亂中被藺無雙甩脫的斷風塵見狀只是皺起眉頭,有些訝然的看著那抹再熟悉不過的容顏,忍不住道:公主妳……

  另一頭,練峨眉此招一出,擊中了正被天座牽制的魔君背後,而魔君也未料得有此一著,雖是察覺事態,卻已回避不及,只能硬生接下此招。然而魔君早先與天座纏鬥,功體已非最佳狀態,硬接此招的結果竟是魔心自身前破胸而出,手中的佛心也跟著失手掉落,身在大軍中的一闡提欲飛身去接,不料卻遭伏嬰師的式神搶先取得。而早在伏嬰師遭到咒術反彈的時候,藺無雙已然抽身而退,眼見佛心遭搶,他便運起身法,巧妙穿梭混亂戰場之中,取得了遭到練峨眉一掌擊出的魔心───

  戰場之勢,瞬息萬變,在許多道子武僧尚未回過神來時,前後不過一眨眼便大局抵定。斷風塵見大勢已去,玄宗封印即將臻至全功,只好催動早先佈置好的咒術,將所有仍在魔龍之外的眾魔傳送回魔龍本體,以免掉入空間隙縫,爆體而亡。

  翠山行見伏嬰師等人離去,也無追擊打算,身為六絃次席,豈不知此封印之強大?眼見大地震盪的更加厲害,當下便要一闡提帶著天座與魔心以及餘下武僧速速自黑暗道離去。然而封印範圍影響深遠,功力不足者,恐怕無力通過黑暗道。

  「可以請施主解釋這是怎麼回事嗎!」一闡提心知原先與玄宗訂下的計畫亂了套,封印雖是順利開啟,但退路已失,眼前的黑暗道就算硬闖,估計也只有自己能夠勉強帶著天座通過,卻無法讓迦葉殿的所有武僧撤離。

  「對不住,一切皆是玄宗之過,不知內部已有異心者,竟讓他們在關鍵時刻壞了大局。」六絃四奇本是玄宗弟子的最高代表,如今四奇叛逃其二,而赭杉軍和墨塵音皆不知去向,絃首更是身在遠方,翠山行此時身為輩份最高者,代表叛逃的兩人以及未按照計畫行動的玄宗全體彎下了腰。

  「這……」一闡提見狀也心生為難,他此言並非責難之意,畢竟人心難測,只是如今封印當前,應是要以離開為前提。

  翠山行明白一闡提的顧慮,便道:「此封印唯有習此陣術者能解,我五絃雖無修習此術,但道法歸一,可以一試。」語畢,便偕同四絃擺開陣式,藺無雙及練峨眉見狀,也運出道元心法,欲助一臂之力。

  但如此龐然之陣,豈是區區數人足以撼動,當下只見匯聚了道門真元的術法集中一處,試圖撕扯出一道裂縫,但封印卻絲毫沒有鬆動。迦葉殿的武僧們見狀,也紛紛雙掌合十,運起佛門秘式。於是一時間,只見武僧們的皮膚像是鍍上了一層金漆,慢慢的佈滿全身,一闡提見狀,連忙大聲喊道:不可!

  但眾人一意孤行,身上金漆愈發濃密,直至全身散發無數金光,甚至連同血肉之軀也漸漸蒸發在一片金燦莊嚴的光芒中,與道門真元揉合,硬是打破封印的一角!

  一闡提見狀,心知眾人寧願自我犧牲也要他帶著天座離開此地,於是當下只能沉痛的閉上雙眼,一句話也不說的化光離開了。

  藺無雙見他遠去的身影,心知經此一事之後,迦葉殿必然對玄宗產生心結,但眼下情況,已非是他們所能控制的了。

  「你不走嗎?」他見翠山行神色間盡是義無反顧之態,當下便皺起了眉頭。

  藺無雙雖是苦境道門出身,但與玄宗私交甚篤,就連這次能夠請動萍山練峨眉也是因他之故。否則苦道兩境,消息封閉,又豈知異度魔禍,唇亡齒寒?

  此時此刻,翠山行一身是血,頭髮臉頰全沾滿了開始乾涸轉黑的血跡,而握在掌心裡的天一劍絃甚至已看不出原來翠綠的顏色。但聽見了藺無雙的話,卻是露出了昔日時常可見的淡淡笑容,有些疲憊的說道:「六絃與玄宗共同進退。」語畢,只見他身邊其餘四絃也慢慢靠攏過來,各個身上都是血跡,眼神卻堅定不移。

  「你們……」玄宗六絃藺無雙都是識得的,而他與蒼更是交情匪淺,也算是看著五絃一路走來的見證人之一,只是如今要他們棄於不顧……

  「藺師兄,此封印雖然強大卻非絕對,百年之後,封印必然衰弱抑或遭第三者解開,屆時,便是我等重逢之日。」語落,翠山行朝他施了一個禮,身後四絃也紛紛跟進。而後,只見他道了聲:暫別了。隨即,五道顏色相異的身影便化光朝封雲山飛去。

  「走吧。」一旁,靜靜將一切看在眼裡的練峨眉只是淡然道,然後轉身將戰場殺戮以及所有的一切拋在身後,離開了道境。

  而此時封印已幾近功成───

  

  

  ◎

  

  

  就在七分原的戰局已分後,月華之鄉忽然當空炸出一道轟然巨響,吞佛童子等人原本置身的山洞霎時頹然倒塌,漫天煙塵中,只見一人半跪在地,剩餘二人各立一方,形成對峙之勢。

  蒼以手背拭去殘留在唇畔的血跡,耳朵仍在微微泛著耳鳴,此時的他不但衣衫襤褸,一頭淺栗色的長髮更是紛亂四散,狼狽不堪,這完全是剛才被螣邪郎奮力一擊的攻勢所造成的。思及此,他瞥了一眼半跪在地,垂首並以邪薙支撐全身重量的螣邪郎,再不動聲色的看著眼前背脊依然直挺,實則經脈俱傷的吞佛童子,原來淡如遠山的眼眉此刻看來竟有些陰鷙。

  吞佛童子明白眼前的蒼看似淡定,但殺意正熾,卻是昂首望向天空不知何時出現的巨大雲渦和地上的太極印互相牽引,隱隱有股龐然的壓力排山倒海而來,壓的教人幾乎難以呼吸,他心知是空間開始扭曲的徵兆。再回頭見螣邪郎如此重傷,若是再不返回魔龍本體,恐怕也只有神形俱滅之途。

  「原來所謂六絃之首,竟也是好殺嗜血之人麼。」手中朱厭輕旋,吞佛童子身姿依舊優雅如昔,若非蒼早先與他交手傷他多處,否則絲毫看不出他體內受創甚深。

  然而面對如此挑釁的話,蒼選擇不發一語,他心知吞佛童子是深諳心機之魔,只可惜這樣的激將法對他來說還太淺了。為了不再多生變數,蒼手中白虹再度祭起劍招,一時間,氣流為之改變,儼然有以此招決定勝負之意。

  反觀吞佛童子,表面上看似毫無異狀,但實則方才的爆炸已將他肋骨打斷三根,如今光要站立已是不易,更何況是面對蒼的極招。但見蒼有心結束戰局,他明白自己的拖延戰術已經無效,對方完全無意與他周旋,唯今只能硬拼了。

  「玄宗道威‧白虹貫日───」

  語落,龐大氣流捲起蒼一身襤褸衣帶,淺褐色的長髮怒然翻飛,吞佛童子見狀,朱厭斜提,選擇魔燄燼土以纓其鋒。然而,兩人實力本就有所差距,但此時各自負傷又極招同出,招式相擊之刻,仍是被橫掃的餘勁震退數十步,再度嘔紅。

  而就在吞佛童子藉朱厭之力得以站穩時,面前卻出現了一道水藍色的背影,一時間,只見那抹身披藍底白毛大氅之人一身乾淨明亮的現身於頹圮倒塌的戰鬥之所,顯得相當格格不入,卻又保持著違和的協調───

  「我想這應該是我們的初次會面,絃首。」那人抖了抖身上的水藍色大氅,空門盡現的拍去落在他身上的塵埃,像是絲毫沒有感受到此處的劍拔弩張,又像是漫不經心的根本不將如今的場面放在眼底。

  「區區一名蒼,竟能勞駕異度軍師現身於此,我該說這是蒼的榮幸麼。」將目光落在伏嬰師微微透著光的身上,他明白眼前之人根本不是本體,只不過是藉由術法之便而傳送的影像罷了,而真正的本尊恐怕是置身於千里之外的魔龍中,在幕後操弄大局。

  「絃首過獎了,伏嬰乃區區一名軍師,不足掛齒。」伏嬰師嘴上說的謙遜,但微弧的唇畔已透露出其嘲弄的心思。

  蒼聞言皺眉,心忖伏嬰師恐怕是來拖延戰局的,如今時間緊迫,封印將成,他已不願再與之糾纏,料想眼前不過是法術鏡射的影像,不足為懼,於是他暗運渾厚內力於白虹劍上,靜待封印完全成形前一刻的混亂,準備一舉擊殺吞佛童子。

  伏嬰師自然是明白蒼已心生不耐,於是噙著一抹戲謔的笑,並喚出式神讓蒼一見他如今來此的目的。

  當下,只見式神幽女朝蒼攤開緊握的掌心,頓時可見一咎翠山行帶血的綠色髮絲黯然失色,猶如槁木死灰的躺在手中。伏嬰師心知玄宗一脈極重同門情義,如今見蒼的神色驀地變得晦暗不定,再加上早先纏鬥多時,又傷又累,若再補上一刀,必能挫其鋒銳,便道:「那名道子有很美的綠色頭髮呢,只可惜死狀甚慘,讓血把如此美麗的翠綠染……」

  不料,伏嬰師語尚未竟,蒼卻眼神一凜,猛然發出一招,白虹劍光直從式神身體貫穿,並瞬間擊中了伏嬰師,當下,伏嬰師的影像瞬間消失,而原本默不作聲的螣邪郎也在同時做出了動作!

  眨眼間,螣邪郎身形倏地一變,先是為立於伏嬰師身後的吞佛童子擋下餘勁,再爆衝至蒼的面前,捨邪薙不用而取邪鞭,頓時,動如靈蛇的邪鞭便迅速纏上了蒼持劍的左手。蒼見情況不妙,氣凝右掌朝他一擊欲甩脫糾纏,豈知螣邪郎竟挺身受掌,仍是不退,鮮紅邪鞭緊緊死咬住蒼不放。

  「本大爺就是死,也不容你褻瀆魔威!」螣邪郎邊說邊笑,絲毫不在意唇邊流出的鮮血就像流逝的生命,汩汩流淌。

  吞佛童子見螣邪郎如此豁命,這才注意到螣邪郎身上那道從魔龍本體發出召喚異度將士返回的咒術竟不知何時已遭斬斷!

  「汝……!」

  「本大爺是為了整個魔界,可不是為了你,別誤會了,死污點!」螣邪郎一手緊握纏住蒼的邪鞭,另一手與蒼過招,但傷勢沉重的他早就難以撐持,只能再次挺身一擋蒼的掌勁。

  吞佛童子不願螣邪郎如此豁命,於是欲起身相助,豈料明明近在咫尺的倆人卻像是落在不同的兩個空間,見之卻觸摸不著!他訝然,頓時明白適才伏嬰師出現的用意除了拖延時間之外,同時也聲東擊西的暗自催動術法將他拉出眼前的空間,摒除在封印之外。

  蒼單掌和螣邪郎過招,眼見吞佛童子雖仍站在面前,卻儼然立身於封印之外的空間,當下,連續幾掌打在螣邪郎身上,將他逼退。並且運起空間之術,雖然無法讓自身穿過封印,但至少他的攻擊必需到達另一邊。於是他匯集了全身沛然道門罡氣,意圖用此招穿過同是以道氣立陣的封印。

  然而此招最終雖是穿透封印,威力卻已削減許多,落到吞佛童子面前時已成了不足為懼的氣勁,揮之即破。

  而就在此刻,不遠處,排山倒海而來的封印就像一片黑幕,從總壇的方向一路蔓延擴散,彷彿吞噬般,以不可抗力之姿,一寸一寸的蠶食道境大地,直撲蒼和螣邪郎面前。

  蒼見情勢危急,心知內力無法重創吞佛童子,便決意用白虹一試。

  於是當下揮動長劍直取吞佛童子眉間,無招無式,純然而紮實的一劍,瞬間就穿透了封印,直逼避之不及的吞佛童子,此時早先被甩脫的邪鞭再度纏上,蒼身形一頓,先機已失,後頭排山倒海而來的封印就如同千萬隻飢渴的黑手,直將他與螣邪郎攫住吞噬。

  蒼怒然,氣走全身,意欲豁命出招,但勢比人強,他甚至連玉石俱焚的機會都被封印吞噬殆盡,只好振臂一拋,奮力將白虹劍朝吞佛童子疾射而出,但封印來的又猛又急,如同黑色的雪崩,一併將人連同劍光撲天蓋地的捲入,直至沒頂───

  一切都來的如此之快,也退去得如此之快,吞佛童子直到眉間遭白虹劍刺傷的血水流淌下來,模糊了他的眼睛時,才慢慢拄著朱厭起身,將自己的身軀拉的筆直,一如既往,並攤開掌心看著那抹不於自己的紅色髮絲靜靜凝視,再次緊握,然後隨風而逝。

  

  『後會無期。』

  

  在他們被黑暗完全吞噬之前,吞佛童子看見螣邪郎仍是一如往常地勾著一抹嘲弄的笑意滿不在乎地說道,然後任憑龐然封印襲捲加身───

  

  

  ◎

  

  

  塵埃落定。

  朱厭斜插入地,繫於其上的招魂白幡迎風而立。

  封魔之陣已臻功成,而代價是整個道境的繁景與活絡,如今這片大戰之後的土地上什麼也沒有,什麼也沒留下,唯有流淌在指隙的黃沙,在繁華落盡後,似乎連最初爭戰的原因都沒有留下。

  吞佛童子獨自立於道境荒蕪的土地上,乾燥長風挾帶著無數黃沙揚起他凌亂的鬢髮,吹過臉頰,傳來了微小的刺痛感。他瞇起金瞳仰首望向西方彷彿隨同沉寂下來的戰事而墜落的殘陽,夕照如血,將道境渲染成一片深紅的荒蕪之色。

  封印吞噬了一切,卻只有他還活著,只剩下他還站在這裡……

  

  螣邪郎單手插腰,有些意興闌珊的在戒神台前停下腳步,走在他身後的赦生童子也跟著佇足,再接著是銀鍠黥武等按照階級依序在戒神台前排成兩列的一干武將,而更遠之處,則是想見識新任戰神是何等三頭六臂的弱小魔眾們探頭探腦著。

  無數雙眼睛都在注視著戒神台前的那抹白色身影,但身為主角的吞佛童子卻是面無表情的獨自立於台階前仰首,強烈的光線讓他的金瞳不自覺的縮了縮,主君與戒神老者逆光的身影皆已等在上頭。

  即將卸下戰神之名的主君說:上前來吧!作為下一任的戰神,你有權翻閱戒神寶典。

  是。

  他朗聲允諾,然後慢慢邁開步伐,一級一級的拾階而上,在群魔的見證下,緩緩登上戒神台,任憑身後一干魔眾目送他的背影,愈來愈遠,愈來愈遠───

  

  末了,吞佛童子闔上面前巨大的戒神寶典,沉重的書皮在翻動時揚起了戒神台上的無數塵埃,像早已灰飛湮滅的一切,功過論定似乎也不是那麼重要了。

  走在眼前的長道上,還有誰會記得過去的前塵舊事呢?

  罷了。

  伸手可及的,也不過僅僅是眼前稍縱即逝的瞬間而已。

  而魔自火焰中淬練而生,自當轟烈而死。

  所以他只是沉默看著曾經被異度魔界奉為最高機密的戒神寶典慢慢在火焰中發出微小的爆烈聲,然後漸漸模糊了形貌,直至化為灰燼。

  

  

  THE END

  

  

 


评论(5)
热度(84)
  1. 共3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是雲篦 | Powered by LOFTER